独家调查｜县城“程跑跑们”正低价“围剿”滴滴与高德

蓝鲸新闻7月17日讯（记者 张晗）“现在挣得最多是辛苦钱，一天跑十多个小时，除去平台抽成之外，到手的钱也就在300元左右，然后还要扣除吃饭和充电的钱，一个月3000元-4000元的收入，也就能维持正常生活。”广东省东莞市某网约车司机告诉蓝鲸新闻记者。

蓝鲸新闻通过实地走访发现，上述情形正是当前多数网约车司机生活的真实写照，在平台抽成比例拉高、网约车司机规模扩大的情况下，挣钱变得越来越困难。“想跑网约车稍微挣点钱，还得是北京、上海这些一线城市，小地方根本挣不到钱的。”上海某网约车司机说道。

虽然抱怨不断，但总得生活，一些小县城的司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滴滴、高德这些大型网约车平台的视野之外顽强生存。

以天津市宝坻区为例，绝大部分本地人使用的打车软件既不是滴滴及其下属的花小猪，也不是高德，而是一个名为“程跑跑”的打车小程序。对当地居民来说，“程跑跑”价格便宜，经济实惠；对于司机来说，收入也更加可观。

点进“程跑跑”的打车界面，可以发现其接入的实际上是一个名为“同城打车”的平台。据天眼查显示，其运营主体为“黑龙江凌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目前运行的地区除了宝坻之外，还包括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代管县级市五常市、河北省承德市兴隆县等25个地区。

上述地区的共同点是都为经济相对欠发达的低线城市，也就是行业常说的“下沉市场”，人均收入不高，人口在百万以下。像“同城打车”这样的野生网约车平台在这些地方就得到了扩张空间，这些网约车平台“对症下药”，吸纳了一大批属于自己的忠实用户，抢占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发展天地，而老大哥滴滴与高德们俨然已成为被抛弃的对象。

而“同城打车”持续扩张背后，意味着在一、二线核心城市网约车市场逐渐饱和情况下，中国广大的低线城镇市场，依旧充满想象空间。目前来看，虽然低线城市网约车之战，还未到硝烟四起、激烈交锋时刻，但却不可避免地将会到来。

“滴滴都不灵，花小猪就更不行了”

日前，蓝鲸新闻悄然发现，在一些外界不熟悉的小县城，北上广深用户们习惯的大平台滴滴、高德，并不占据网约车市场主流。例如在天津宝坻，多数网约车司机告诉蓝鲸新闻记者，“滴滴都不灵，花小猪就更不行了，本地人都用‘程跑跑’”。

而之所以用‘程跑跑’一个重要原因是，与滴滴高德等平台不同，在“程跑跑”上接单，平台是不按单抽成的。

根据接单量和乘客反馈，司机每个月需要给平台交210元-350元左右的费用，均下来一天在10元左右，不限制拉客数量和时长。接单数量越多，乘客投诉越少，每个月需要交的费用就会比较低，第一个月需要交350元，此后基本三个月左右调整一次，若有违规和投诉的话，单次罚款50元左右。但其硬性标准是，必须是电车，燃油车不行。

“我现在只接程跑跑的订单，滴滴高德的已经不接了，起步价高，平台抽成高，我们挣得少，乘客花得也多，都不划算。”“程跑跑”平台上某司机告诉记者。据他透露，程跑跑的前身是宝坻车帮忙，最近改名了，车里有监视器，是合规合法运行的，在办理时需要人证、车证双证齐全。

在宝坻区，“程跑跑”上会显示经济型和舒适型两款车型，价格相差在2元左右，但司机表示这两款车型在司机端并没有差别。

蓝鲸新闻记者根据“程跑跑”提供的信息找到了挂牌为“网约车服务中心”的宝坻门店，一名门店工作人员介绍称，推荐司机用自己的车跑单，也可以每月2700到3300元不等的价格跟“程跑跑”租车，但他表示不推荐，租车成本比较高。

图片来源：记者自摄

该工作人员还补充道，“程跑跑”公众号现在已有20多万的粉丝。

据多位司机透露，目前宝坻“程跑跑”上入驻司机的数量在500人左右，如果一个司机一天跑7—8个小时的话，流水大概是200元；若在10个小时以上，流水可以达到300元，在周末和节假日的时候，最多可以达到400元，这些并不需要经过平台抽成，但不包含电费。

对比整个网约车行业来看，“程跑跑”平台上司机的收入算是比较可观。根据广州市交通运输局每月发布的《广州市网络预约出租汽车市场运行管理监测信息月报》，从2023年9月至2024年5月，广州网约车司机的日均营收也从343.34元降至311.63元；在湖北省武汉市，某滴滴平台司机告诉记者，剔除平台抽成和租车等成本费用，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不到7000元。

“对于小县城来说已经很好了，我们挺知足，每个月交的会费均到一天也就10块钱上下，再加上充电和吃饭的钱，所有的费用合起来也就20元-30元之间，比滴滴合适多了。”多位司机坦言。但也有不少宝坻本地居民表示，节假日等高峰期，叫车速度确实比较慢，有时候比不上高德平台。

蓝鲸新闻记者实际打车体验，8位司机中只有1位既在“程跑跑”上接单，同时也在滴滴平台上接单。“其实在宝坻城区里边，程跑跑非常合适，但是出了宝坻，还是滴滴合适。”这位同时接两家平台的司机声称。

除司机愿意使用外，市民也因为低价选择“程跑跑”。据介绍，在宝坻起步价为5元，城区外起步价为7元；普通时段打车费1元/公里（城内）、1.5元/公里（城外）。在高峰期，价格会有小幅度上调，但也不会高太多。但滴滴在当地的起步价为9.5元左右，里程费收取每公里1.7元至2.1元不等。

一次8.71公里的打车，乘客支付价格仅为13.18元。“在我们小县城，谁会花更贵的价钱去打滴滴啊，太不划算了。”多位宝坻本地市民告诉蓝鲸新闻称。

蓝鲸新闻记者实际打车体验发现，10公里左右的距离，滴滴的一口价快车，乘客需要支付35.15元；程跑跑上轿车只需要21.76元；1.3公里的距离，滴滴一口价快车乘客需要支付11元，但“程跑跑”仅需要5.5元。

对司机的投诉处罚比滴滴更为严苛

开网约车越来越难挣钱了，这基本是所有司机的共识。

“以前哪有这么难干，心情好了多跑会儿，心情不好了少跑会儿，总之都能挣到钱，现在一天干够10个小时以上，才能稍微赚点钱。”北京的一位网约车司机说道。据他透露，现在扣除平台抽成，一天流水在600元-700元之间，但需要13个小时的工作时间。

根据网约车监管信息交互系统统计，截至2023年12月31日，全国各地共发放网约车驾驶员证657.2万本，是三年前的两倍还多。从订单数来看，2023年全年日均订单2497万单，三年前的这个数字是2100万单。也就是说，司机增加的速度远远高于市场订单量增加的速度，供给增长远远高于需求增长。今年以来，全国多地发布网约车行业风险预警。

为了多挣点钱，司机们只能拉长工作时间。“司机多，平台也多，但没办法，现在大家都习惯手机叫车，只能跟着时代走。”上海某滴滴司机告诉蓝鲸新闻记者。

在多数人的刻板印象里，像“程跑跑”“同城打车”这类并不起眼的当地打车平台，因为其价格低，对司机的要求应该也会比滴滴、高德这样的头部网约车平台低。然而，根据司机群体的反馈，实际上“程跑跑”对司机的限制反而会比滴滴等平台更加严苛，司机最怕的就是乘客投诉。蓝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使用“程跑跑”打车时，平台推送的信息除车牌号、司机电话、出发位置之外，投诉微信号也会和上述信息一起推送给乘客。

“有一天送完乘客之后去上了个厕所，平台自动接单了，但我并不知道，乘客等了几分钟，就把我投诉了，这一投诉就要扣钱，我也很冤。”一位“程跑跑”司机告诉蓝鲸新闻记者，不管是谁的原因，只要乘客投诉，司机一定受罚。

想要在“程跑跑”上接单挣钱，司机们就要接受这种“一刀切”的处罚政策。本质还是因为现在司机多了，运力过剩，话语权正在向乘客端倾斜。

在宝坻实际走访中记者也了解到，的确会有一些司机受不了“程跑跑”的这些要求去跑其他的平台，但收入就比“程跑跑”差很多了。有宝坻的滴滴司机表示，自己的收入剔除平台抽成之外每天的流水也就在200左右，这还没有除去充电和吃饭的钱。

便宜是最重要的原因，但也和小县城的特点有关，“程跑跑”平台上的司机基本上都是本地人，对路熟悉，沟通起来就会更加方便。另外小县城内的社会关系相对比较紧密，一个人用就会带动身边的人用，传播更快。

“同城打车”在低线城市持续扩张

事实上，自电商平台拼多多崛起以来，整个中国互联网行业就一直在下沉市场寻找增量，网约车平台也是如此。中国网约车巨头滴滴曾在2020年推出独立品牌“花小猪”，就是主打低价网约车服务，而高德、哈啰等平台也都利用各自的产品和业务特点向下沉市场发起进攻。

蓝鲸新闻通过走访发现，相较于当前一二线城市由滴滴和高德这样的平台占主流不同，在中国很多县城，本地打车平台很多，“程跑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这类平台也几乎只在四五线城市和小县城这样的下沉市场运营。

当问到和滴滴的关系时，多位司机的共同观点是，“竞争啊，一直都是竞争关系，但在宝坻，除非滴滴能做到（和程跑跑）一样的低价，否则永远赢不了。”但也有司机表示，“滴滴刚开始疯狂补贴的时候，程跑跑差点被取代，但后来滴滴的价格恢复正常，程跑跑又占据了上风，一直持续至今。”

当地大多数司机认为，滴滴、高德的收费标准和平台抽成模式并不适用于小城市。

以“程跑跑”为例，其前身是“宝坻车帮忙”，据其微信公众号显示，2023年6月26日注册为“程跑跑”。宝坻这个地方有着自己的特点，从90年代开始，由于历史原因，宝坻一直就没有合规的出租车公司，因而从那个时候开始，打车就是放上出租车牌子的私家车。在滴滴还没出现的时候，宝坻的司机们就通过电话、对讲机的形式统一接客。据一位司机师傅回忆，2000年左右，就有人去网吧发传单号召加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了沉淀和积累。

点进“程跑跑”的打车界面，可以发现其接入的实际上是一个名为“同城打车”的平台。目前已覆盖了网约车、专车、城际专车、代驾、租车、货运、定制客运、出租车、企业用车等多个功能版块。

据天眼查显示，“同城打车”的运营主体为“黑龙江凌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目前运行的地区除了宝坻之外，还包括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代管县级市五常市、河北省承德市兴隆县等25个地区。但不同的城市提供的服务并不完全一样，有的只提供出租车服务，有的还能提供网约车等服务。

上述地区的共同点是都为经济相对欠发达的低线城市，也就是行业常说的“下沉市场”，人均收入不高，人口在百万以下。

根据公开资料和蓝鲸新闻记者现场采访梳理发现，“同城打车”的业务起源于黑龙江，但通过接入宝坻“程跑跑”、兴隆县“百姓出租”等本地打车平台，其服务范围正在向全国不同地区持续扩张。

据天眼查显示，黑龙江凌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的分支机构最早在哈尔滨成立于2017年12月。2017年至今，其共有33家分公司注销，目前仍有24家分公司存续或开业。

图片来源：天眼查截图

公开资料显示，2018年6月，黑龙江省省会城市哈尔滨市交通管理部门向同城打车正式颁发《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许可证》，即“网约车牌照”，哈尔滨是“同城打车”的首发城市；2022年2月17日，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代管县级市五常市的“五常同城”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宣布其接入“同城打车”小程序。

蓝鲸新闻记者注意到，在微博上“同城打车”目前是灰V标志，这意味着其原本已经通过了微博官方的认证，但现在处于失效状态，目前微博给出的警示标识是“该企业资质未经过年审”，最新一条微博为2021年5月13日。

但在抖音平台上，“同城打车”账号还在持续运营，最新一条视频的更新时间为2024年6月18日，运营主体为贵州悦乘科技有限公司。据天眼查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20年，位于贵州省遵义市，法定代表人为胡兴夏，而胡兴夏同时也是黑龙江凌云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正安县分公司的负责人。根据其发布视频内容显示，2024年1月22日，贵州省遵义市道真仡佬族苗族自治县首批网约车正式上线。

蓝鲸新闻记者在该平台上尝试打车发现，除天津宝坻区之外，目前黑龙江省嫩江市、五常市、山东省威海市、河北省兴隆县、贵州省正安县等5个地区均可以在一分钟内叫到车。但上述地区也有一些不同，在五常市、嫩江市、兴隆县，该平台上只为出租车服务，不提供网约车。但在威海和正安县，该平台上可以叫到网约车，与宝坻区一样。

据公开资料显示，嫩江市人口约为34.5万、正安县人口约为40万、兴隆县人口约为27万、正安县人口约为40万、五常市人口约为70万、宝坻区人口约为70万。无论是人口规模还是经济发展程度，与北京、上海等一二线城市都相距甚远。

嫩江市一名出租车司机向蓝鲸新闻记者透露，嫩江市由于人口少、人均收入比较低，之前多年一直没有大型网约车平台进入，当地居民仍然习惯出租车，打车的方式也是在路边招手，远不及一二线城市这么现代化。

“我们下载这个软件是单位领导要求的，今年2月份左右开始使用，一个月需要交100元左右的服务费，每单不抽成，我现在一天通过这个软件能接十单左右，挺好的。”上述司机表示。

下沉市场的网约车战争还未真正到来

“同城打车”既然可以持续扩张，就意味在一二三线城市网约车市场逐渐饱和的背后，中国广大的低线城镇依旧还充满着想象空间。

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中国产业研究院2023年数据显示，一线和新一线城市渗透率达到50.3%和20.3%，二线以下城市渗透率不足10%。T3出行CEO崔大勇曾公开表示，目前网约车的主要订单还是集中在一、二线大中城市，至于更低线城市乡镇，在线约车服务很并不完善。

网约车行业老大哥滴滴，早在2020年就已经意识到了网约车业务增速放缓，四五线城市的用户由于受到出行半径以及消费理念的影响，对价格敏感度十分高，推出了独立品牌“花小猪”想在下沉市场试水。

据《晚点LatePost》2023年10月消息，花小猪的单量中，尽管低线城市订单占比已超过 50%，但其体量并未达到滴滴的预期增长目标。但这并不意味着滴滴想要放弃下沉市场。据《晚点LatePost》2024年3月报道，2023年四季度，滴滴成立专门事业部，推出网约车加盟计划 “滴盟”，即针对国内百万级人口规模的区县级下沉市场招募加盟商，授权它们以滴滴的品牌形象经营业务，给予其在规则和经营策略上更大的决策权，滴滴则赚取交易佣金。滴盟学习了美团外卖的服务商模式，将平台认为规模较小、直营成本高的城市以加盟形式下放，滴滴对于滴盟在下沉市场增量的期待是百万单级别。对此，据接近滴滴的相关人士透露，听说过这个事情，但具体推进进展并不是太清楚。

在人口规模小、人均收入水平较低的小县城，“同城打车”这种平台就得到了扩张空间。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些软件就是集优点于一身，相反，在一些安全和保障方面存在一些短板。一位“程跑跑”司机表示，“我们一些查车验车什么的平台是不管的，没有滴滴的保障做得好，这也是一点隐患。”蓝鲸新闻记者在“程跑跑”打车上车后，并没有“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等系统提示音；结束行程后，“程跑跑”也不是直接在线完成支付，而是让司机展示一个付款码让乘客扫码支付。

而大型网约车平台对安全合规的重视程度明显更高。滴滴在经历过几次重大社会舆情事故后，为保护司乘双方安全和利益，就推出过很多举措，加强了风险控制，在司乘纠纷事件的责任界定上也更有经验。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主要城市的网约车市场从野蛮生长变得规范有序，在2024年迎来阶段性发展成果：6月28日，嘀嗒出行正式在港交所挂牌上市；如祺出行通过港交所主板上市聆讯、7月10日正式挂牌上市；曹操出行也在今年4月向港股递交了招股书。

“同城打车”就像极了曾经靠“五环外用户”崛起的电商平台拼多多，在滴滴、高德们还无暇顾及的角落，靠着低价打车和对司机的严格处罚，在主流视野之外，默默积累着下沉市场的用户。

2023年1月，恢复上架后的滴滴出行重新将业务重心放在了网约车业务。据滴滴2024年第一季度财报数据，其中国出行总单量同比增长27.1%至29.5亿单，日均单量达到3250万单创下了历史新高。

很明显，未来面对网约车市场发生的种种变化，老大哥滴滴们或也不会无动于衷，但面对当前下沉市场，野蛮生长起来的庞大野生网约车群体，其要如何应战难度或不小。